【陆花】暗幽兰(十六)

【十六】追杀

 

饥渴、疲倦、恐惧、忧虑……

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。

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感觉忘了,但现在,他却全记起来了,记得清清楚楚!

上一次,他被人追杀,追杀他的人,是西门吹雪。

这一次,他也被人追杀,但追杀他的人不是西门吹雪,而是森川勇。

两天,只有两天,仅仅只有两天时间,陆小凤就又像一条野狗一样狼狈不堪!

眼带血丝、嘴唇干裂,陆小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了茶舍的木桌上,差一点就打翻了桌上的筷子筒。

这是一间开在山脚泥巴路旁的小小茶舍,离附近的村子还有些距离。虽然名为茶舍,不过也就是在路边挂了个招牌、随便摆了几张桌椅,供平时上山砍柴打猎的村人歇脚用。

陆小凤已经在茶舍外的草丛里蛰伏了很久,他的眼睛如同最敏锐的猎豹,在黑暗中洞察着潜在的危险。

茶舍里只有两个人,两个看起来都是毫无威胁的普通人。一个是茶舍的老板,那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,背已经很驼了,但做起事来手脚却还很利索。另一个是带着斗笠的樵夫,今天没有雨,太阳也不算大,但他却依然带着斗笠,把脸深深地藏了进去。

可疑,很可疑!

为什么驼背的来人手脚这么麻利?或许是森川勇易容伪装的!

为什么无雨无晴,樵夫还要带着斗笠?或许是森川勇易容伪装的!

森川勇,他就像一条蛇,一条无孔不入的毒蛇,只要被他咬上一口,就会立马丢掉性命!

风声鹤唳、草木皆兵。

疑虑,每个人都值得怀疑,每个人都无法相信,就连耳旁吹过的风,都带着毒蛊的气息!

陆小凤身上的每一寸神经都紧绷着,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。他已经在草丛里趴了半个时辰,这半个时辰里茶舍中来了两位客人,又走了两位客人,现在剩下的,还是只有老板和樵夫两个人。老板送走了前一位客人,正在擦着桌子,而樵夫则一手支着头,似乎正在打瞌睡。

陆小凤终于放心了,这两个人,应该都不是森川勇伪装的。

老板手脚麻溜,因为这本就是他的工作,而樵夫带着斗笠,或许只是多年风吹日晒养成的习惯。

陆小凤终于从草丛中跳了出来,扑到了茶桌上。当怀疑的神经终于松懈之后,侵蚀他心中每一个角落的,就只剩下了饥饿和干渴——他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一口饭、喝一口水了。

老板走到陆小凤跟前,眼神中带着几分关切。

陆小凤问道:“老人家,你可有看见过一个老人,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老人?”

话还没有问完,老人就不停地摇起了头,还使劲地摆着手指着自己的耳朵——原来,他是个聋子。

陆小凤一愣,突然又惊恐得一阵背脊发凉——观察了半个时辰,他竟然没有看出他是个聋子!看来自己的眼神,还是不够犀利!

老人给陆小凤倒满了一碗茶,陆小凤指了指锅里,老板会意,很快又拿来了两张饼。

茶是最普通的茶,淡黄色,碗底沉着三四片卷曲的茶叶。饼也是最普通的饼,白面儿,烙得不生不糊、恰到好处。

陆小凤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,在茶里搅动了一下,针没有变色。他又把银针插向了饼里,换着部位戳了好几次,银针也没有变色。

银针没有变色,就说明食物里没有下毒,陆小凤应该可以放心了。

可是陆小凤并不放心!

只有常见的毒药才可能被银针试出,那些西域的奇毒、苗疆的蛊毒,银针都试不出来!如果森川勇要下毒,那他怎么可能傻到去用一试便知的毒药,他用的,一定是东瀛的剧毒、银针试不出来的剧毒!

一只小猫在不远处“喵喵”地叫了几声,迈着小碎步懒洋洋地走了过来。

陆小凤灵机一动,他掰了一小块饼,又往饼上淋了些茶水,然后一挥手把饼抛到了小猫面前。

小猫围着饼转了一圈,又伸长鼻子嗅了嗅,最后尾巴一摇,转身跑开了。

动物的嗅觉,往往比人类灵敏许多。连猫都不吃的饼,一定有毒!

陆小凤的眼中喷出一丝怒火,他“哐啷”一声把茶碗拂到了地上,摔了个粉碎。

“怎么回事?!”旁边桌的樵夫被这一声碗破震醒了,站起身来。老板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。两个人都围着陆小凤。

“毒,食物里有毒!”陆小凤怒斥道。

老板有些莫名其妙地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起来,嘴里还“咿咿呀呀”地咕噜个不停,原来他不仅是个聋子,还是个哑巴。
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呢?!”樵夫气势汹汹地推了陆小凤一把,“我已经在这儿喝了张大爷十几年的茶了,怎么会有毒?!你别想赖账欺负老实人!”

陆小凤捡起地上碎碗,将里面的剩茶浇到那半张饼上,又把饼往樵夫面前一推,大声道:“你说没有毒,那你敢不敢吃了这半张饼?!”

樵夫没有回答,张大爷却一把夺过了饼就塞进嘴里,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
张大爷吃了饼,吃了沾有茶水的饼。

张大爷没有死。

茶里和饼里,都没有毒。

茶里和饼里当然都没有毒,猫不吃饼不是因为饼有毒,而是因为猫本来就不吃饼!

“哈哈哈哈!”陆小凤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,他在笑自己,笑现在的自己,是多么的可怜!

“森川勇,你果然厉害!”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子,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
风流潇洒的陆小凤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变成一条疑神疑鬼的疯狗?

——是森川勇把他变成这样的。

森川勇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?

——森川勇什么也没有做!

 

事情还要从两天之前说起——

 

话说陆小凤别了花满楼,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出了邵州城,仍旧是春风拂面,榆杨夹道,可这景象映在眼里,却感觉比秋天还要萧索。他没走几步,就发现一个人直直地站在大道中央,生生挡住了自己的去路。

是森川勇。

森川勇依旧是面无表情,那张脸就好像深秋窗户,上面凝结了厚厚一层寒霜。

森川勇道:“陆小凤,你又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了吗?”

陆小凤道:“我当然没有忘。”

森川勇道:“可你现在,一定不会回邵州城,也一定不会再去杀花满楼了。”

陆小凤苦笑道:“所以你现在要先杀了我,再去杀花满楼?”

森川勇道:“很好,你果然还没有忘。”

陆小凤叹了口气道:“可惜你杀不了我。这里不是醉仙楼,这里的道路很宽、四野也很开阔,在这里,你的流星镖或许可以把我打伤,但绝对不可能把我杀死!”

森川勇听到这话,连眼睛都没眨一下,冷冷道:“我从来没有说过,要在这里杀死你。”

陆小凤问道:“那你想在哪里杀死我?”

森川勇不答,反问道:“我听说你曾被西门吹雪追杀过。”

陆小凤道:“不错,我是被西门吹雪追杀过,不过我现在还生龙活虎地站在你面前,连西门吹雪也没能杀死我。”

森川勇道:“被西门吹雪追杀的感觉如何?”

陆小凤道:“被西门吹雪追杀的感觉,并不太好。”

森川勇注视着陆小凤的脸,淡淡道:“我和西门吹雪不一样。”

陆小凤道:“哪里不一样?”

森川勇道:“西门吹雪的剑,绝不会从背后杀人,而我森川勇,却有一千种方法,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,将你杀死!”

陆小凤笑道:“我差一点就忘了,你不是剑客,是忍者。”

森川勇道:“你可知道剑客与忍者的区别?”

陆小凤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
森川勇道:“十年前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对手,一个很厉害的对手,也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。”

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,深有感触地说道:“越是漂亮的女人,就越是麻烦,何况她本来就很厉害了,那你的麻烦,一定不小。”

森川勇道:“开始的时候,是很麻烦。我使尽浑身解数和她缠斗了九天九夜,九天九夜,都没能分出胜负。我已经精疲力尽了,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疲惫不堪,我们就像两只被啄秃了毛的斗鸡,胀圆了充血的双眼瞪着对方,却谁都没有力气再上前一步。第十天的早晨,当晨曦洒落的时候,她突然朝我笑了起来,她九天九夜都没有笑过,所以那时我才发现,她笑起来有多么的妩媚动人。她笑着笑着又脱下了自己的衣衫,露出她洁白的肌肤和丰腴的胸脯,那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女人可以这么美,美得仿佛万事万物都要为她陶醉。她的眸灿烂得恍若春日的樱花,她的唇火红得好似深秋的枫叶,她笑着向我走来,把身子缩进我的怀里,把胸脯贴到我的胸堂,把唇凑到了我的唇边。她的唇很美,如血般鲜艳,她想要吻我……”

陆小凤想象着森川勇口中的画面,想象着洒落的晨曦和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,感叹道:“良辰美景、美人在怀,这样的吻,天下间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的。”

森川勇道:“天下间的确没有男人能够拒绝,所以她早已在双唇上,涂抹了致命的毒药。唇红如血,她要吸男人的血,吸我的血。”

陆小凤惊讶地睁大了双眼,随即又恢复了平静:“可是你并没有死。”

森川勇波澜不惊地答道:“因为我咬掉了她的舌头。”

陆小凤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。

森川勇仿佛在点评一道菜品似的说道:“她很美,全天下的男人都要为她倾倒。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,而且,她不应该把解药带在身上。”

冰冷的语调,冰冷的口吻,森川勇,多么可怕的男人!做了那样可怕的事竟然还能如此淡漠地讲出来!

森川勇见陆小凤不语,盯着他又继续问道:“你怕死吗?”

陆小凤坦然道:“我有时候怕,有时候,又不怕。”

森川勇道:“死亡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恐惧。”

陆小凤点点头:“前辈说得非常对。”

森川勇道:“那个女人面对我九天九夜都没有惧色,而在我咬掉她舌头的一刹,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,在那一刻我就知道,我赢了。”

陆小凤叹了口气道:“你不应该用那样残忍的手法对付一个女人。”

森川勇道:“我也觉得那样的手法,并不太好。她死的时候也很美,就像刚摘下的玫瑰,血从她的口中淌出来,红得比太阳还要耀眼。或许的确是我太残忍,所以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对任何人,用过那样的法子。”

陆小凤轻轻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森川勇突然话锋一转:“我之前对你说过,我是一个寂寞的人,一个寂寞的老人。我千里迢迢来到中原,只想见一见我最后的老友,可是我来了,他却走了。一个老人寂寞了,就免不了会回想往事,除了想起一些许多年不见的朋友,也会想起一些许多年不用的杀人手法。”

陆小凤正色道:“你果然跟西门吹雪不一样,你的确不是一个剑客。”

森川勇眼中迸出了两道寒光:“陆小凤,从现在开始,你便是我的猎物。你可以逃跑,但我会追逐你到天涯海角。我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,你是太阳我便是阴云,你是月亮我便是黑暗,我不会正面与你交手,我只会用尽所有你想象不到的法子,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品尝你的死亡,欣赏你的惊愕、焦虑、怀疑、无助……最后,让你丧命于无尽的恐惧之中。”

如小河淌水般平静的语气,说出来的话却刺得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毛骨悚然!

熟料陆小凤却笑了:“森川前辈,你可愿意再与我打一个赌?”

森川勇道:“你果然一点也不长教训,你莫要忘了,你刚刚才输了一局赌,输给了花满楼。”

陆小凤道:“既是打赌,当然有输有赢。前辈也莫要忘了,在醉仙楼里,你也输给了我一次。”

森川勇道:“好,那我就再与你赌一次。这一次,我不会再上当了。”

陆小凤也道:“那好,我就与前辈赌,赌你一定不会杀了我!”

森川勇冷哼了一声:“我刚刚才说过,太高估自己的人,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
陆小凤闻言却笑得更大声了:“一具尸体和一个朋友,会选择前者的,一定是个大蠢蛋!”


——待续——

昨天一直在纠结这章要不要改一下,纠结了一晚上所以没更……

总觉得还是没有把森川勇的厉害写到位啊……不过暂时也想不到要怎么改了,就这样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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