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陆花】暗幽兰(四)

【四】赏花

 

月华如练,繁星浩淼。

陆小凤拎着一壶酒走到内院,桃花林边,有人对月而立,月光洒落在他肩膀,晶莹剔透,衬着漫天星辉,天上人间,凝固成画卷一幅,深邃而璀璨。陆小凤不由得屏气凝神,看得竟有些呆了。

“你来了。”花满楼转过头,没有人的脚步声能逃过他的耳朵,何况是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节奏。

“我见你不在房中,猜你定是在这里。”陆小凤上前两步,明知故问,“夜深人静,何故在此?”

花满楼道:“赏花。”

陆小凤道:“桃花晚上又不开,你看这树枝上,明明一朵花都没有。”

花满楼道:“不开花并不是没有花,花也跟人一样,晚上也会睡觉,你静下心仔细听,有没有听见桃花眠时一张一合的呼吸声?”

陆小凤耸了耸肩:“桃花的呼吸……这种声音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花满楼一人才能听到吧。”

花满楼反问:“那夜深人静,你又何故在此?”

陆小凤眼珠一转,盯着花满楼,笑得好生灿烂,道:“赏花。”

花满楼装作没有听懂:“夜赏桃花,你竟然也有此等雅兴。”

陆小凤笑得更灿烂了:“不管白天晚上,对花,我总是有雅兴的。”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酒壶,“好啦,其实我是来请你喝酒的。我也有一坛陈年老酒,想来今晚花好月圆,不知是否有幸能与花公子共饮?”

花满楼知他在调侃自己,也不生气,反而微笑道:“可惜我最近在练习一种内家秘术,不能随便纵欲宣泄,而且越是陈年的好酒,越是喝不得。”

陆小凤眨巴眨巴眼睛,摆出一脸的真诚无辜:“纵欲宣泄当然不能随便,我是个正经的人,捧着正经的酒,只是希望找个正经的朋友正经地宣泄。”

“我看有人今天喝了整整一天的醋,肚子里还有地方装酒?”花满楼仍旧浅笑,风轻云淡地又把话锋推了回去。

陆小凤长吁一声、故作哀怨:“我闯荡江湖几十年,还从没有人对我如此冷淡,更何况是个女人。她竟然对我陆小凤不闻不问、不理不睬,满心就只有她的花公子。花公子,我再敬你一杯,花公子,我来为你献舞一曲,花公子~花公子~~花公子~~~”

陆小凤的孩子气又上来,三声“花公子”,一声比一声叫得娇媚,又麻又痒直入骨髓。

花满楼却只是继续微笑着轻轻摇头,也不去理他,接着一转身,就径直往桃花阵里走。

“花公子你慢点儿!”陆小凤忙追上去,“花公子你走这么快,难道是中庭对饮还不尽兴,想要跟我花下共醉?”

 花满楼也不接话,就这么往前走,走了两步,却忽然停住了。

“花公子?”陆小凤意犹未尽地凑了上来。

花满楼的脸上,笑容已经完全收敛,他静静地站着,侧耳倾听了好一阵,冲着陆小凤问道:“陆小凤,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?”

“哪里不对?”陆小凤也正色起来。

“我不知道,”花满楼摇摇头,“今天在漕帮的码头上,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,仿佛周围有人在跟踪我们、窥探我们一般,刚才这种感觉,又出现了。”

“跟踪?窥探?”陆小凤机警地环顾四周,却什么也没有发现。

当今武林走路可以完全不发出声音的人,一共只有四五个,但即便是走路不发出声音,也不等于可以跟踪花满楼而不被发现。西门吹雪走路就不会发出声音,但花满楼仅凭杀气就能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他。难道这个人的轻功比西门吹雪还好,不仅走路没有声音,身上还没有任何气息?

“你感觉到了什么?”陆小凤问道。

“什么也没有。”花满楼再次摇了摇头,“我什么也没有听到、什么也没有嗅到、什么也没有摸到、什么也没有感觉到……只是,一种直觉。”

直觉,男人的直觉,瞎子的直觉,花满楼的直觉。

陆小凤道:“我相信你的直觉。”

花满楼道:“谢谢,不过我倒希望,这一次是我的直觉错了。”

沉默。

如果花满楼的直觉没有错,那这个无声无息的,到底是什么人?他为什么要偷偷跟踪窥探陆小凤一行?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一招之间杀了钟甫的凶手?如此武功、如此轻功,这哪里是人,分明就是鬼吧?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,那他将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!

    “应该是我多虑了。”还是花满楼率先打破了沉闷,他扬起一个笑脸,指着身前的桃林感叹道:“这桃花阵果然玄妙,明明白天才走过一次,现在感觉居然就完全不同了。如此精奇的桃花阵,你竟然没有好奇心一探究竟,真不像往日的陆小凤。”

“好奇心当然是有的,只是花公子今天,明显比我更好奇呀……也罢,我就舍命陪公子吧!”陆小凤知他是在转换话题宽慰自己,配合地又往他身边蹭去,边蹭还边摇晃着手中的酒壶。

两人就这样并肩往桃林之中缓步走去。

月凉如水,星光笼着两个身影在花枝间时隐时现、且行且饮,酒香四溢,间或几声谈笑低语,恍惚中连夜风都快醉了。

好平常的一个夜,好温馨的一个夜。

 

次日清晨,阳光明媚。

陆小凤和花满楼沐着晨风在街头漫步,谁都没有说话,只是眉宇之间,都还残存着昨夜的醉意。

若不是二人走得不深,再加上花满楼直觉敏锐又对五行奇术略有研究,只怕他们昨夜只得大叫大嚷向宋青求救了。

想到宋青,两人心头俱是一沉。案情千丝万缕,实则毫无头绪。

两人走着走着,不觉便到了码头。

潮平两岸阔。

大江东去,天高云淡,远处一列青山连绵起伏,本是一番壮丽景象,可码头上一众漕帮汉子却显然无心欣赏。这群汉子个个孔武有力,却都垂头丧气。一群人沿着江边蹲成一排,眼神空洞地望着江水滚滚。

陆小凤走到一个光头的大汉身边,开口问道:“这位兄弟,大清早的为何愁眉不展?”

汉子苦着一张脸道:“等了一早上一条船也没有,能不愁吗?没船就没货卸,没货卸哪来银子吃饭?我倒是孤家寡人一个,每天活路少点,吃饭裹腹还是够的。”说着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位,“倒是王大哥这样的,上有八十老母、下有三岁小孩,嫂子还体弱多病药罐子不离手,全家都靠他一个人撑着,这日子,可怎么过呐……”

他正感叹,忽然有人眼尖,指着远处大喊:“有船来了,兄弟们开工!”瞬间众人都朝着船来之处涌去。陆小凤看着这群背影,心下莫名地有些涩。

花满楼听他沉默,知他心中波澜,便伸手拍拍他肩膀,柔声宽慰道:“世间疾苦,人生百味,本是如此。所谓‘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’,与这大千世界相比,人总是渺小。然而越是如此,就越要好好活着,因为只有自己好好活着,才能有机会能帮助别人。纵然才疏力薄,只要尽了力,也就问心无愧了。”说罢顿了顿,“何况,你是陆小凤。”

很温柔的言语,很温柔的手,陆小凤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暖意。

“说得好,倒是我悲天悯人,自寻烦恼了。”他仰天一笑,声音爽朗,大步流星又向前跨去。

转过一个街角,陆小凤一抬头,赫然看见“悬壶医馆”四个大字。

他一拉花满楼:“给刘管家看病的不就是这家医馆的周大夫吗?我们进去看看。”

“两位来得真不巧,师父他回乡省亲去了。他老家在东北关外,这一去一回,估计要两三个月呢。”迎出来的是周大夫的小徒弟普济。

“省亲?”陆小凤略一沉吟,“其实我们来不是看病,而是想问问盐帮过世的刘管家,他病情到底如何?”

“刘管家呀,”普济叹了口气,很是惋惜,“师父说他脉象急益,如新弓张弦,是肝死。”

陆小凤道:“无药可治?”

普济道:“无药可治。”

陆小凤默然,看来宋青所言不虚。

作为医者,亲眼看着自己的病人驾鹤西去,却无能为力,心里必然是不好受的,看见陆小凤,普济不免触景生情:“其实二位刚刚进来的时候,我也不知怎么的,就想到了刘管家。他每次看病,钟老帮主都会陪着他,言辞关切、形影不离。一抬头、一摆手,那都是相知多年的心有灵犀,想当初他们的样子,就如同你和这位公子一般……只可惜如今,两人都不在了……”
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陆小凤不禁斜眼一瞄旁边的花满楼,见他正徐徐摇着扇子,于是眉毛一挑,打趣道:“花满楼,你很热吗?”

    “哎,”花满楼心知他又想拿自己找乐,不由叹了口气。这个陆小凤,明明刚才还情绪低落,一眨眼就又开始嘻嘻哈哈了。这副样子,也不知该说他真性情想得开,还是说他孩子气长不大。不过能自己找乐,总是好事,花满楼也不想拂了他的意,于是扇子一合,点头道:“热,热火攻心。”
    “那正好,我有祖传清热去火药一济,包你药到病除。”

“不如你帮我去抓一只野山鸡,拔了它的毛,放了它的血,拿到火上烤几个时辰,烤到它皮开肉脆、外焦里嫩,然后我大口嚼来吃了,想来药效定会很好。”

“花满楼,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那老猴子一个习性了?”陆小凤夸张地全身一哆嗦,惹得花满楼忍俊不禁。

普济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不知所云,正想说“烤山鸡吃了只会更上火”,不待张嘴,门口突然闯入了一个大汉。

“陆小凤陆大侠!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?!大事不好啦!”

陆小凤回头,说话的人心急火燎,上气不接下气,不是李老三是谁?

“怎么了?”

陆小凤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,想叫普济给他倒杯水来压压惊,谁知却被李老三一口回绝。

“陆大侠你快跟我来啊!”李老三伸手抓住陆小凤就死命往外拖。

医馆门口早已备好了几匹快马,李老三跨上自己的坐骑,又催促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翻身上马。他脚下用力往马肚子一夹,顺势又向旁边“啪啪”两鞭抽在陆花二人的马屁股上。马儿吃痛,撒开腿就往前跑去,一路风驰电掣,直出北门。

见李老三这副模样,陆花二人都心知一定又出了什么大乱子。

“到底出什么事了?”陆小凤问道。

“钟老帮主的墓被人掘了,尸体也被烧焦了!”

“什么?!”陆小凤脸色一变。

挖坟掘墓这种事,自古就是最损阴德。除了那些挨千刀的盗墓贼,会去挖人坟墓的,必然都是跟墓主有着深仇大恨的冤家对头。钟甫不仅墓被人掘了,尸体也被烧焦,这恨意之浓,显然不是盗墓贼所为,而应该是个跟他有着血海深仇之人。

“宋兄弟已经过去了,我们也快去看看吧!”李老三又挥起鞭子朝坐下黑鬃马抽去,黑鬃马“嗷呜”一声嘶鸣,拼命往前加速。

陆小凤和花满楼也紧随其后,三人一路无言。


——待续—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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