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溟波】千里传音(八)

(八) 

内洞中满是枯叶腐草,借着天上漏下的数点阳光,凌波仔细地查探着周围的一石一木。她沿着洞壁一路摸索,忽然发现壁中有一处凹洞,被藤蔓虚掩。她拨开老藤,只见里面一只黑色幼狼,正圆睁双目,惊恐地望着她。

“嗷呜~”蜷缩在凹洞中的幼狼见凌波靠近,鼓足了勇气一声低嚎,试图站起来,结果脚下一软,又跌了回去。

凌波一看它这副摸样,就知道它一定脚踝脱了臼。

“怪不得这山洞中虽无妖怪,却妖气盘桓,原来是狼妖巢穴所在,”凌波心中呢喃:“那雪色妖狼不敢妄动,顾忌的定然就是洞中这只幼狼了吧。果然护犊之心,无论人妖,都是一样。”

“别怕。”凌波看着幼狼又惊又怕瑟瑟发抖的摸样,双手轻轻合十,施了一个无梦眠。小狼随即沉沉睡去,凌波则轻轻将它抱入怀中,走回洞颈处。

 

“原来是有头小狼崽子在洞里!”倚着石壁的武者一看见凌波怀里的小狼,两眼滋溜一下就放起光来:“有这小狼崽子当附身符,那狼妖就不敢把咱们怎么样了!”

“它腿上有伤。”凌波说道。

“就是有伤才好啊,没伤还怕他害人呢!”灰衣武者喜形于色,“那老狼妖这么久不敢进来,就是怕我们发现这小狼崽子把它宰了,这下倒好,我们抓了这狼崽子,它肯定得乖乖放我们走,咱们这回可有救了!”

“我先替它疗伤。”凌波抚着怀中的小狼,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武者说话。

“疗什么疗啊,狼妖都把我们伤成这样了你还替他疗,”武者一脸不满地嘟哝道,“万一治好了让它跑了怎么办?”

 

“这位兄台,”守在一边的龙溟忽然幽幽一笑,“我与凌波二人再不中用,也不至于会怕了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狼!”他笑得彬彬有礼,话中却尽是讥讽。

武者心中愠怒,又不好发作,阴着嗓子问道:“你们该不会是想把那小狼崽子放了吧?”

“此事全凭凌波道长定夺。”龙溟话说的谦逊,语气却是压迫,容不得半点儿反驳。凌波的心思他当然清楚,这么说实际就是决定了先给那小狼疗伤然后再放它离开。
    地上的武者见他如此,也只能恨恨地咬着牙不再作声。

    龙溟知道武者心中愤懑,其实如果没有自己和凌波,他想以小狼为质,倒也无可厚非。外面的狼妖迟迟不动,必然是十分在意洞中这只幼狼安危。他二人伤重,唯有此举能博得一线生机。如果一时心软把幼狼放了,那赌注可就太大,纵然妖物并非全都不思知恩图报,但此刻干系的可不止自己一条性命,还有同伴安危。

    可是,现在自己和凌波在此,状况便截然不同。这白狼再是凶悍,也不过百年妖物,并非生死大患,胜算稳在却要挟持幼小,别说凌波不忍,自己也觉得不耻。何况刚才一阵对峙,自己对那白狼也有七分赏识,两度相逢也算缘分,只有堂堂正正兵刃相向,方才不负这份情谊。


    “你看外面那只黑狼,眉心有一撮白毛。”凌波见那武者面色不悦,似乎想解释什么,她了指洞外那已经不知道已经第几次冲上来又第几次被弹开的黑狼,又指了指怀中的小狼,说道,“这幼狼眉心也有一撮白毛,想来外面那只,一定是它母亲吧。昨日我在山下村中遇见过一位走失了孩子的母亲,神色也是这般焦虑。你看那黑狼,明知不可为,还是一次次冲上来,爱子之心,人和狼妖又有什么分别?”

“人就是人,妖就是妖!”灰衣武者闷哼了一声,不再多说,心里显然还是不服。

 

龙溟盯着凌波,这样的决定早在他意料之中,然而一旦做出了这样的决定,她要面对的或许就不再是结束,而是一个开始。龙溟突然很想逼她一下,于是问道:“凌波,那妖狼如果又跟先前一样退走,你打算如何?”“你可曾想过,要是这白狼忘恩负义还好,一刀斩了了事,可它要真的领了你的情带着狼群退了,你要怎么向村民交代?”——当然这后面半句,龙溟并没有问出来。

 

“化干戈为玉帛,皆大欢喜,岂不正好?”凌波的语气倒是比先前坚定了许多,龙溟问的他明白,龙溟没有问的她也明白:如果狼妖知恩退去,自己也就再无理由行除妖之事。双方和解本非坏事,但难免有不明真相亦或居心叵测者会质疑蜀山“降妖除魔、护卫苍生”之名,何况现在身边就坐了两个被狼妖所伤之人,说妖有善恶说妖无杀意说人妖共存,谁人肯信?

可是凌波的性子,决定了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后悔的,她抿了抿嘴唇道:“我想群狼在此,也不过是想求一个栖生之所,这云平峰山高路险,几十年间人迹罕至,本来也已是荒山,我会告知村民,让他们不要再上来。而这些狼妖,我也会时时查看,只要它们能安居于此,不下山扰民、不滋生事端,我想亦不必赶尽杀绝。”

 

“有没有人上来,由不得你我,能不能安居于此,或许也由不得它们。”龙溟眼中闪过一丝深不见底的幽光,“你我二人为何上山?这二位兄台又为何重伤至此?现在想来,林老伯也只是说峰上有狼妖,却未曾说过狼妖有伤人啊……”

龙溟步步紧逼,他想求一个答案。眼前的事再明显不过,纵然是凌波,听到“妖魔”二字的第一反应,也是“除恶”,地上的两个人之所以重伤,恐怕根本就是自己先出手结果咎由自取吧。一方净土,不是想求就能求到,树欲静而风不止,我不犯人,人却未必不会犯我。人和妖魔,成见实在太深,盘根错节冤冤相报,更多的时候根本分不清孰对孰错……凌波,你真的想清楚了吗?

 

“是我鲁莽……”凌波垂下眼帘,面有歉意,言语却依然坚定,“此间之事,无论结果如何,我都会立即回山禀明师门,一切责罚,我凌波甘愿承担!”

“既然如此,就依道长所言。”

这就是你的答案吗?龙溟心中苦笑,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,她说出来自己却一点也不满意——

凌波,这世上要是人人都如你一般该有多好,只可惜,呵……

 

凌波抚着怀中幼狼,走到洞口结界之前。洞外的黑狼一见那幼狼,刚才的猛劲儿立马烟消云散,它寒毛直竖却又不敢动弹,生怕一动凌波就会对幼狼不利。它身后的白狼身体依旧坚如磐石,只是目光愈发凛冽。

凌波蹲下身,轻轻将幼狼平放在地上,伸手握住它那只脱臼的后腿,摸准了关节,臂上蓄力,一折一推,下手干净利落,毫不含糊。

只听“嗷呜”一声尖叫,幼狼吃痛,竟生生从梦里痛醒,本能地向着凌波一蹬。凌波闪身,幼狼趁机往前一窜,抬头正好看见洞外的黑狼,当即兴奋地“嗷嗷”一叫,迈开步子就向黑狼怀里奔去。黑狼见幼狼无恙,也激动得满地打转,两只狼脑袋对脑袋鼻子蹭鼻子,耳鬓厮磨了好一阵,这才反应过来凌波刚才是在帮幼崽接骨疗伤。

 

如此一番,白色妖狼的眼中也恢复了沉静,如同之前一样,它仍旧是低低一声狼嚎,昂首离开。

群狼看见首领走了,也全都跟着离去,只留下那一黑一小,还张大着赤红的双眼,望着洞内。那眼中没有杀意,也没有谢意,只是静默地注视了凌波片刻,然后也终于离去。

 

凌波缓步走回洞内,将地上的武者扶起,淡淡地说道:“狼妖已经走了,我们也下山吧。”

武者死里逃生本是万幸,但一想到自己一条命都差点被狼吃了,现在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狼妖走掉,胸中恶气始终难消。

龙溟看了一眼积恨在心的武人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洞口,不禁又眯起了双眼:凌波,你要的清平,不知能得几日? 

 

--待续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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